宽容:两种漂泊,一样乡愁
来欧洲生活之前,对这里的森林山湖都充满想象,列了宏大的计划,要壮游欧洲。实际上却发现要去行走,哪怕是舒适的旅游,似乎都要有接触陌生世界的勇气。异乡的生活,在新鲜感过后,心中生出不安和敏感,发现要真正去暖化自己心中的陌生感,需要包容和强韧。这让我想到爷爷艾芜《南行记》中洋溢的赤子的热忱。
他去世时,我还不到九岁,和爷爷生活的岁月,都是我不谙世事的童年。我有时想,如果早出生几年,也许便可以早读懂他的书,早听他讲那些让他一生都为之销魂的漂泊。但也许对爷爷来说,只陪了他八年的我是成人的世界中唯一没有痛苦不懂烦恼的人,是给他带来好多天伦之乐的人。等到我长大,却再也不可能穿着被定义为“红配绿丑得哭”的绿裤红衣,在他的病房中跳幼儿园学的圆圈舞。记忆中小时候的家,摆满了黑褐色木质家具,一面墙的书柜连柜子顶上都是各种书。爷爷书桌左手边一张千疮百孔的黑玻璃柜中,却有彩色的惊喜,那是他为我准备的巧克力。那种巧克力用玻璃纸包着,在黑色柜子的角落中,更显得亮闪闪。于是我总喜欢任性地打岔在书桌边工作的爷爷,他便会问我吃不吃巧克力。他的发音不是巧克力,而是巧—Ko—力,于是我每次总是撒娇地模仿他改不掉的乡音。如今在德国生活,用德语读到“巧克力”,突出的“Ko”音,竟让我泛起乡愁,爷爷缓慢的并没有抑扬顿挫却带着些许欢快的声音,在因下雪一个冬天都如黑白照片的德国,如一杯热巧克力,一丝回味的苦涩,却是暖心的。
后来爷爷住院了,每次父母用自行车载着我去医院看爷爷。以小孩的眼光来看,医院很远,去一次医院如同一次旅行,坐在自行车上的我总觉得天大地大,从父母那里听来的爷爷走过的地方,遥远神秘得难以想象。等到很多年后,当我再沿着爷爷曾经走过的路线,看到异国的小城满城乱搭着的电线,泥泞不堪的道路,热带地域蒸腾着绿意也蔓延着压抑的植物,无处不在的不安,才体会“流浪”和“旅行”的不同,尽管流浪在很多时候都被赋予浪漫色彩,但爷爷书中的那种赤裸裸的流浪,却有对容不下人立足的生存环境不加渲染的体味,好多时候我都觉得他“命大”,但他似乎是凭着本能的善意,来解读他流浪中遇到的人,便也读出那些看似险恶的人心中善良的底色和对无常命运的强韧的对抗。他有种我很难用语言形容的天真,阅历无数仍然天真地热爱人生的细节,以细水长流的单纯来面对粗糙的世界,我所敬仰的长辈,大多是这样固执地天真着。妈妈为编《艾芜全集》整理文稿,她更多地跟我讲到爷爷弱者才有的坚强和对周遭人事的包容。在我经常计较一些挥之不去的不如意时,也想到爷爷给我取的“宽容”这个名字所包含的弱德之美。
上世纪90年初《南行记》拍成电视剧时,我还是小学生,记得片头一双赤脚走在黑夜丛林中的泥泞石径上,溅起泛着幽光的水花,仿佛图解流浪的神秘和孤寂。但爷爷南行的文字与他的内心总是清澈鲜活的,当以后的空气如雾霾天一样模糊了人们本真的感情,爷爷也曾艰难地走过这片是非不分的沉重阴霾。到八十多岁了,爷爷仍然说漂泊才是人生最销魂的事,腿不能走了,但心宽地远,想到漂泊,他眼里泛着泪光。在我读来都有些蛮荒的世界中,爷爷的漂泊,绝非张狂的叛逆,却是温和的热忱,一如他之后对家人的爱。前两月我回成都度假,帮助父母为《艾芜全集》整理老照片,看到爷爷当年在家洗衣浇花的照片,在我如今也漂泊异国他乡时,更增添了对家的牵挂。
宽容:艾芜孙女,香港城市大学比较文学硕士,现居德国。
- 上篇文章:西南地区最大综合类陶瓷市场落户成都国际商贸城
- 下篇文章:唐中六:梳理巴蜀琴学发展史 可以追溯到伏羲
028-86612222
028-86969110 96111
028-85587777 85555046
028-88881890
028-8432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