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蜡梅薰香锦官城

有天在网上搜索各个城市的风景看点，忽然看见介绍说，成都是全国蜡梅花种得最多的大城市之一，也是欣赏蜡梅的绝好去处。此言不虚矣。

　　在成都定居前，我是没见过梅花的，不论蜡梅、杏梅还是红梅。只读了无数写梅花的诗，印象最深的一首，是“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我想，一个人眷念梅花，竟至如此深情么？只问故乡的梅花开没开？

　　某日校园散步，惊见一树繁花，朵朵小巧通透。淡淡嫩黄，并不艳丽，但却幽香四溢，略带苦味的香气无遮无拦地穿胸入腑，刹那间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立刻就神志清明、神清气爽。仿佛成都灰暗沉郁的冬天，也随着这穿云裂帛的香味张扬灵动起来。问人，答曰正是蜡梅。一见而情钟，明白了中国人为什么爱梅能爱上千年。那日一见梅影，我亦步了后尘，从此年年念梅于心。

　　也许，牵挂着蜡梅花，等待着蜡梅花，是一个成都人冬天里必不可少的生活闲情。新年之前，娇柔鹅黄的蜡梅总会如期绽放，千枝万朵，幽香满城。一时间，长街深巷，俱是卖花人。只见黄梅花儿满街乱跑，高高矮矮，俱是新绽梅枝，是为成都冬日一景。人们或多或少，一定买上几枝。拿回家中，清水入瓶，清色入眼，清香入腑，平添几许新年的祥和喜庆。对成都人来说，冬日里闲插梅花三二枝，是生活的一部分。过元旦的时候，如果没有蜡梅的幽香缭绕于室中，环绕在身旁，便不似辞旧迎新的样子了。年年岁岁，蜡梅薰香，成都人有福如此。

　　成都人爱蜡梅，不仅公园里小区里到处栽种，只要有片小小的花园、空地，哪个家里又没有一株蜡梅呢？蜡梅也特别适应成都的水土，无论是公园花圃、田间地头、水边路旁，甚至一个花盆里，它都能蓬勃生长。花开时节，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出其不意地嗅到蜡梅的香气。寻香而至，一树蜡梅，就在你眼前兴致勃勃地绽放出一树好花，让寻香之人，也熏染了一腔的欢喜。

　　蜡梅开花之时，是成都全民皆欢的节日，特别是出了太阳。有次去幸福梅林喝茶晒太阳，晚归时顺便扛上一树梅花。在公交车站，只见人多如过江之鲫，每人扛一树蜡梅，多半是喜笑颜开的老年人。一见这阵仗，大家都明白，今天这公交车难上，梅花就要占个位子呢。等了五辆公交，每辆皆客满。人没挤多少，倒是挤了一车的梅花。好不容易挤上车，满车的花朵，满车的枝枝丫丫，得小心地避让，免得碰落了别人或者自己枝上的花苞，或者被到处伸展的梅枝挂住了衣服。不过再小心，碰到还是免不了，挂到也是免不了的，但没有人发火，没有人抱怨，大家都笑嘻嘻的，都很体谅。那一车的人，因为赏梅爱梅的好心情，都生出君子谦让恭敛的好风度。

　　我最爱的赏梅之处是人民公园的少城茶社。多数时候，我会在寒风冷雨之日、暮云四合之时，一个人静静地倚廊赏梅，任蜡梅的幽香肆意地入心入肺，享受都市里难得的清和寂静。

　　有一年初春三月，出太阳时我去喝茶。其时蜡梅花期已过，我却看见满树凋萎的梅花居然还在枝上，居然没有败色，居然还散出一阵阵香味，令我大感意外。年深日久，倚墙而生的蜡梅枝竟然盖满了回廊的屋顶，青黑的瓦屋顶上铺满星星点点的黄梅花，煞是好看。一直以为蜡梅花是要落完的，那日才知原来只落一部分，大部分花朵会枯在枝上。出太阳时喝茶的人当然爆满，大多数照例是老年人。我和他们混在一起，晒着三月的春阳，嗅着阵阵的梅香，听着他们互相诉说生活的酸甜苦辣，望着一头头的银发在缀满黄花的蜡梅树下闪闪发光，再看看偶尔落下的朵朵梅花，缓缓沉入阳光下的茶碗之中。我不禁想到他们的一生，和我们的一生，都会因为梅香的记忆，而美好了老去的岁月，和城市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