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玲：栀子花开

何晓玲(彭州市)

那是上世纪70年代的一个夏天。当时我只有6岁，成天就知道和几个表姊妹疯，连外婆家院子里的栀子花什么时候开的，都不知道。

有一天，一大早起来，居然满院子都是花香。好香哦！姊妹们争抢着摘栀子花，往怀里塞，往头上戴……洁白的花瓣，让我们几个毛孩子扔得满地都是。自然又免不了挨一顿打。外公的牛鞭子照旧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我趴在地上，装作很痛苦的样子，冲表姊妹们挤眉弄眼，嘻嘻哈哈。

端午节就要到了！每到这个时候，外婆总要笑眯眯地说，端午节一到啊，我们的小英子，可又要长大一岁啰！

我就是外婆的小英子。吃着外婆包的粽子，就又在外婆家的茅草屋里待了一年。在外婆家生活，我叫幺姨父大大（家乡话，爸爸的意思）。

那年的端午节不同寻常，跟着到来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快叫大大！”幺姨父把跑得一身汗的我叫到身边，指着那个又瘦又小的中年男子对我说。

“大大！”我还是只冲着幺姨父脆生生地喊，然后望了望眼前那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怯生生地低下了头。

“小英子！乖娃娃！快叫大大！这才是你亲大大！”外公坐在堂屋里，温和地指了指那个冲我张开怀抱的男人。

中年男子真是我的爸爸，从很远的北方来，带来了很多好吃好玩的。他从那个很大的地质包里，像变魔术似的，给家里的每一个人变出礼物。外公的白酒、外婆的假牙、幺姨的布料、姨父的纸烟，当然还有表姐的圆珠笔、我的花衣服……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花衣服、红头绳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的水果糖俘虏的，总之，第二天我就开始喊了——大大！开始还扭扭捏捏地，但很快就把他拉到院子里的小伙伴们面前，颇得意地说，这是我大大！我亲大大！

懂事后我才知道，我的父母都是地质队员，在千里之外的北方工作。他们漫山遍野地跑，经常十天半个月都不着家，没时间照顾我，所以我生下来就被寄养在外婆家。在外婆的摇篮里，在外公和幺姨幺姨父的背上，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一天天长大。

亲大大这次是来接我回去上学的。我们坐汽车坐火车，摇摇晃晃地走了好几天，终于来到了好几千里外的北方。从那以后，我看到更多的是黄土地，是笔直的白杨树，是一大丛一大丛的四季青。那又白又香的栀子花，连梦里都没有遇到过。

直到20年后，我长大成人，再一次回到川西坝，回到一年四季都是花香的小城，并在这里安了家。每到端午前后，看到栀子花开，香气袭来，总要摘一朵戴在胸前，买一束插在花瓶里。于是乎，那沁人心脾的花香时时袭来，喜悦也一齐奔涌。

一晃又是20年过去了。栀子花不约而至，年年绽放。小区里那几盆栀子花的主人，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像极了我那踮着小脚走路的外婆。每到花开时节，老人家总要欢喜地招呼左邻右舍：喜欢就摘，都来摘，随便剪哈。

又是端午节了，已经人到中年的我，再一次踏上通往乡下那条熟悉的小路。原来的泥巴地早已硬化成水泥路面，外公外婆和亲大大都已经离我而去。外公家的老屋已被推倒，幺姨站在簇新的二层小楼前，一笑露出刚刚补过的牙齿。幺姨父拿着手机不停地发微信，家族群里跳出他和幺姨前几天出国旅游的一大堆图片。

回家的路上，阳台上盛开着的、卖花人自行车上、小妹妹胸前……随处可见洁白的栀子花。买一朵戴在胸前，再发狠地一嗅，馥郁的香气，瞬间直达心肺。童年那些美好的时刻，珍贵的瞬间，也一下子全涌上心头：外公外婆亲大大，你们的小英子，又长大一岁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