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明：科甲巷的挑水夫

张浩明

正科甲巷中段，有四四方方一块地，临街退了好几尺，地上铺着红砂石板，中间是青石砌成的井槛，井槛上有一铁链系住井盖。这口井是周围几条街的生活水源，水质一年四季清花亮色，要是夏天遇暴雨，井水上涨，桶放下去一舀就满了。她养育了科甲巷、锦华馆世世代代的子孙，人们却没有给她留下一个名字。

每天早晨，挑水的人先揭开井盖，井边有一根结实的楠竹竿，下端装有铁钩，打水时勾住桶梁，下去轻轻一个翻滚，水满了握住竹竿一把把往上提，人们谓之“扯水”。这楠竹井竿的主人是谢师。谢师以挑水为生，他是正科甲巷、小科甲巷、锦华馆三条街唯一的挑水师傅。

谢师不到四十，头白了、背也驼了。夏天他一身蓝布短打，脚蹬草鞋，严冬换了棉装也是短打，一桶桶地把水扯上来再挑走。一双水桶内有两个挡水圈，这样挑水走路水不会溅出来，由于年深日久，两个水桶内外都有一层薄的青苔。谢师挑水走路的姿势很独特，总是碎步小跑，他说这样水不会浪出来。如果举大步，身子一摇晃，两个水桶就会左右摇摆，水会泼一地。

那时我母亲正代人洗衣，我中午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井边挑水。只要谢师来了，都要将扯水井竿相让。他挑一担水三分钱，一天要挑两三百担，要是再让谢师排队就太不仗义了。谢师也是乐于行善之人，原来锦华馆门角住的李瞎子的用水谢师全包了，一天一桶，就放在门口。

谢师说话轻言细语，见人总是笑眯眯的，只要有人看见他挑水走过来，对他说：“我缸子里来两挑！”谢师总说：“好好，好的！”而用户的门牌号，他都了然于心。谢师有二三十家固定用户，都是家里缺少劳力的。这些人每天一担水，天天不能缺，每天上午依次送到。有时遇到谁家水缸有沉淀不干净，谢师还要替他们清洗干净，清洗后再把清亮的水倒进去。日子久了这些人过意不去，会送给谢师一瓶白酒，谢师总是说：“谢了，太客气了！”人们天天要用水，所以挑水这活计没有休息日，风里来雨里去，无论周末甚至春节全年难以休息。

可是有一天谢师没有来，他的水桶担子被一个年轻人挑着，就是他的儿子。谢师的儿子模样俊朗，身高有一米七以上。他儿子说父亲病了发烧，不能中断用户用水，只是地点不熟悉，就拿着一个小本本，上面有父亲叫他记下的挑水地址，都是婆婆大爷的门牌号。他儿子已读高中，成绩优异，这两天却专门请假来顶替父亲的活计，干起挑水同样认真。中午谢师娘还给儿子送饭来，他们家住江南馆一个院子，距科甲巷有二十分钟的路程。

谢师一担水两担水，几分几分地挣钱供儿子读书，可喜的是儿子懂得父辈的艰辛，父亲病了儿子顶上。当然，无论是谢师还是科甲巷的街坊都不希望子继父业，但谢师的水没白挑，他已看到明天的希望。

日子就这样悠悠地过下去，有年秋天，春熙路的自来水接到了正科甲巷，一个造型古朴的铸铁水桩出现在隔水井几十步的地方。自来水的开通，使附近居民用水条件大大改善，但对靠井吃饭的谢师来说却意味着退出江湖。有一天谢师佝偻着，挑着空桶离开，没几天他又笑嘻嘻地来了，他说现在不光挑井水，还要挑自来水，但更好的消息是，儿子考上了大学，我们从心底祝福谢师。